懒于运营,不收私信、评论、通知。
请勿试图通过其他途径寻找博主。

  出处:《肖斯塔科维奇致И.И.索列尔金斯基的信》,第52页至第56页。



  1930年2月10日,顿河畔罗斯托夫

  亲爱的伊万·伊万诺维奇。我坐在房间里,寂寞又无聊。于是我决定写信给你。你过得怎么样,又在做什么呢?我百无聊赖,没在做任何事。这里的天气变化快得非比寻常。昨天还像春天,今天就冷得要命了。感觉很不舒服:零下十五度,没有下雪,风刮得很大,而且裹挟着许多灰尘。虽然即便是夏天的热浪也可能裹挟灰尘,但在天寒地冻中发抖吃灰的感觉很糟糕。我受到了精神创伤。我还有些印象。趁着我现在无聊,我会与你讲讲。

  在我前来罗斯托夫的行程中,有个你可以称之为“狗娘养的”的年轻人一直和我同住一个车厢。我们在从莫斯科启程之后有了交谈,但这事等会儿再说。得知火车会在莫斯科停留四个小时,我便去了强盗梅耶霍尔德那里。我到的时候,这强盗还在睡觉。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位着装十分稳重的老人,画家乌里亚诺夫[1]也在等着他。过了一会儿,强盗出来了,然后开始与我谈天。聊的内容很无趣。种种迹象表明,这强盗并没有因为我登门造访而喜出望外。甚至由于我认同克尔德什[2]那篇关于《钢铁时代》[3]的文章,他还很难过。最后他也承认了《钢铁时代》是部无甚价值的作品,他之所以为这部作品辩护,是为了表示出和达维坚科[4]那群人相反的态度。我告诉他,他想和达维坚科那些人站在相对的立场上根本就不可能,因为他们又不是这部芭蕾的作者。“别担心!他们早晚会写的!”——强盗十分机智地反驳了我。这逻辑!离开了他那儿(指强盗),我去了GOTOB[5]的管理处,在那儿见到了柳宾斯基[6]和贝尔格伦[7]。我正与З.И.[8]说着话,突然传来一阵青春而生机勃勃的声音:“啊!肖斯塔科维奇!你来莫斯科了!”我循声望去:是伊利娜·查尔诺茨卡娅[9]。她没收到我的信。真是遗憾。她一秒钟也没耽搁,就带我去了第二莫斯科艺术剧院。在那里,该剧院的导演,斯米尔诺夫同志[10]为我读了芭蕾《在新机器边》[11]的剧本。剧本内容非常切合当下实际。曾经有一部机器,然后它坏了(材料磨损度的问题)。接着它被修好了(折旧问题),然而同一时间,一台新机器又被购入。接着大家都在新机器旁跳舞。巅峰之作。所有这些内容被分为三幕。我们与斯米尔诺夫同志友好道别。“怎么样,”他对查尔诺茨卡娅眨了眨眼,“我以前觉得肖斯塔科维奇是个堕落者,但我乐意听那些堕落颓废者搞像这样的反宗教宣传!”

  “肖斯塔科维奇……是个不错的人,”查尔诺茨卡娅这么说(我建议斯米尔诺夫同志把《在新机器边》里的那些反宗教宣传的内容搞得更突出一些)。接着我与查尔诺茨卡娅离开了。我们打算分别。“听着,肖斯塔科维奇,”伊利娜说着,柔情似水地垂下了目光,“你即便不在,也要当我们这个意在重振芭蕾的年轻团队的缺席成员。”“我会的,我会的,”我快乐地低声呢喃,“我会的,”我紧紧握住伊利娜的双手,“我会的。”我轻声道。我们陷入了沉默。“一定要啊!”“我会的。”接着我们就道别了。我雀跃地走去了车站。车厢内一切井然有序。东西都原封不动摆在那里。很快,那个狗娘养的也进来了。他告诉我他是个已经毕业的工程师,打算去罗斯托夫工作,正害着神经衰弱。他也问了我的情况。我告诉了他我是谁。“肖斯塔科维奇?作曲家?”——当我听见他这样追问时,我的心几乎欣喜地跳漏了一拍(当然,在这之前他问了我:“抱歉,不过您姓什么?”)。“好,”我想,“他知道,他听说过我。”我摆出了一副谦逊的模样……

  “我不知道,我没听说过。我听说过瓦西里科夫斯基[12](?),但肖斯塔科维奇……我不知道……我没听过。”一阵尴尬的沉默。我含含糊糊地说,比起工程师,音乐家知道我的更多。对此,这个狗娘养的说道,“不!我对音乐非常有兴趣。我去看歌剧,去听音乐会,但我没听过您的名字。您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记得。”总的来说,我们还是相安无事抵达了罗斯托夫的。我与雅各布森[13]在罗斯托夫见了面。不是跳芭蕾的雅各布森[14],是另一个。雅各布森带我去了宾馆。我到了客房。里面有两张床。我换了衣服。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啊,估计是记者来了。”我一边打着腹稿:当今的音乐……如此这般。我打开了门一看:是那个狗娘养的!“您看,宾馆没空房了。能允许我先住您的房间吗,毕竟您这边(他看向第二张床)还有两张床。”“请便。但我真的不知道雅各布森会怎么看这件事:毕竟,支付这间客房费用的人不是我,是国家交响乐团。让您住进来,合乎伦理道德吗。”

  在谈论了一会儿伦理道德之后,这狗娘养的拎来了他的行李箱。接着雅各布森进来了,他没有反对我给“我的朋友”一个在此过夜的机会。在这之后,他问了我对方是谁,我认识对方多久了。我回答说我和对方已经是老相识了。“听着,您得小心点……这世上骗子很多。”我回答说这是我的朋友,但我的灵魂仿佛被猫挠了似的难受。“要说为什么,”我心想,“因为我会被他偷得连一条裤子都不剩。”幸运的是,这狗娘养的只在这儿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出发去新切尔卡斯科了,他的工作分配在那里。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无论是裤子还是安全套。不错,我有六个安全套,虽然检查下来只找到五个,但这些事都微不足道。第二天有一场排练。的确,前天晚上我非常荣幸地与才华横溢的艺术家米盖伊[15]一同用了晚餐,但这事不重要。排练的时候,雅各布森对乐团说:“同志们,容我向你们介绍,我们的Д.Д.肖斯塔科维奇。”(雷鸣般的掌声,接着是全场起立鼓掌。)乐团不算坏,指挥(雅各布森)不怎么样。撇开这些不论,(我演奏的)音乐会非常成功。掌声久久持续,我安可了三次。身着燕尾服的我一副优雅的男仆模样。“乐意为您效劳”——有好几次,我错把这句话当成“你好”或“再见”说出口了。跟朝臣拉凯奇似的(参见契诃夫《低音提琴的故事》)。在十六号我演奏了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一协奏曲。同一场演奏会上还演出了我的f小调交响曲[16]。下午三点,受罗斯托夫音乐家们的邀请,我读了《音乐艺术现状》[17]这篇报告。总体来说我很无聊,尽管我享受无所事事。

  我去了当地剧院。我看了阿菲诺格诺夫[18]的《怪人》(一部悲剧,讲述了一个无党派热心人士由于体制内的怠惰而难以寻求支持的故事)。我必须得说,这部剧和演员,尤其是演员,都是一流的。《怪人》中一个坏演员也没有。我十分享受这部作品。明天我会去一个勃拉姆斯作品的室内音乐会。大体上来说,罗斯托夫这个城市有许多优势。一个得体的交响乐团,一个毋庸置疑的一流剧院。顿河令人印象深刻。冰面平滑如镜,非常漂亮。我在这里见了许多音乐家。邂逅了许多很好的人。我无须为了午餐花钱,因为我每天都得在外面吃饭。总体上说,很不错,但很无聊。主要是走路很不舒服,不仅要忍受天寒地冻,还得吃灰。

  我收到了一封母亲发来的电报,说八号的《鼻子》满座。我很高兴,但我又担心这并非实情,只不过是母亲想哄我高兴。等我到了那儿,我会知道情况的。主要是我很遗憾自己错过了《鼻子》的演出。但也许等我到了的时候,又会重演一遍。

  向高克夫妇[19]、卡普兰[20]、艾尔伯施坦,以及奥布诺尔斯基[21]致敬。

  祝你过得愉快。你的Д.肖斯塔科维奇。

  P.S.如果你有一丝空闲,就写信给我。我会非常开心的。18到20号寄信地址在奥德萨,21号到23号地址在基辅,然后25号起(就一天)在莫斯科。所有的信都写上“邮件寄存”。直到17号我都会住在罗斯托夫,莫斯科大酒店28号。ДШ

  



  [1]尼古拉·帕夫洛维奇·乌里亚诺夫(1875-1949):画家,戏剧艺术家。

  [2]格奥尔基(尤里)·弗谢沃洛多维奇·克尔德什(1907-1995):音乐学家。

  [3]《钢铁时代》:С.С.普罗科菲耶夫基于Г.Б.雅库洛夫的剧本创作的芭蕾,1927年6月7日在巴黎首演。

  [4]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达维坚科(1899-1934):作曲家。

  [5]肖斯塔科维奇信中的“GOTOB”指的是列宁格勒(马林斯基)剧院,以及莫斯科大剧院。这封信里指的是后者。

  [6]扎哈里·伊萨克维奇·柳宾斯基(1887-1983):剧院管理。1928年至1930年间在列宁格勒国立学术剧院担任导演。

  [7]弗拉基米尔·阿列克谢耶维奇·贝尔格伦,二十年代在列宁格勒剧院系统担任账务工作。

  [8]З.И.:指柳宾斯基。

  [9]伊利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查尔诺茨卡娅(1908-?):芭蕾舞演员。

  [10]维克托·费尧多罗维奇·斯米尔诺夫:第二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导演,芭蕾《螺丝栓》的剧本作者。

  [11]《在新机器边》:可能是芭蕾《螺丝栓》的原名,也可能是肖斯塔科维奇为了打趣这部芭蕾取的别名。

  [12]未知人物,可能为假名。

  [13]Г.И.雅各布森:顿河畔的罗斯托夫交响乐团的指挥。1930年他因“能力低下以及政治事务主义”遭到开除。

  [14]列奥尼德·韦尼阿米诺维奇·雅各布森(1907-1975):芭蕾舞演员,芭蕾首席。

  [15]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米盖伊(1888-1959):男低音歌唱家。他在莫斯科大剧院常年担任独唱家,特别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直到1936年)。

  [16]第一交响曲,作品号第十。

  [17]肖斯塔科维奇在1928年2月12日写给母亲的一封信中提到,当地音乐家于2月13日晚安排了一场他的作品的音乐会。14日,他为罗斯托夫的音乐家们阅读了《音乐艺术现状》这篇报告。

  [18]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阿菲诺格诺夫(1904-1941):剧作家。

  [19]高克夫妇:指挥家高克以及它的第一任妻子,芭蕾舞演员叶丽扎维塔·帕夫洛夫娜·格尔特(1891-1975)。

  [20]埃马努伊尔·奥西波维奇·卡普兰(1895-1961):歌唱家,歌剧导演。

  [21]鲍里斯·彼得洛维奇·奥布诺尔斯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及三十年代的列宁格勒文化公众人物。


热度 ( 27 )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